单身时代,打零工的人们如何养老?

admin 2025-04-26 02:54:01 517

由于历史遗留问题,山谷地区成为日本的三大日结零工聚集地之一,到处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和廉价的简易旅店(当地人称为 " 棚户屋 ")。

从二战后的复兴时期到经济高速增长的年代,昔日的棚户街一直承担着输送劳工的作用,在支撑日本经济发展方面功不可没,它以每晚 2000~3000 日元就能入住的超低价格,将无依无靠的打日工的人聚集在了一起。

山谷地区的全盛时期要数 1964 年,那时整个日本都沉浸在繁荣的奥运会景气中。在仅 2 平方公里的地方 222 家简陋旅馆密集扎堆,约有 1.5 万人入住,然而,随着泡沫经济的破灭,日结零工的工作机会急剧减少。现在的棚户街,简陋旅馆的数量减少到了大约 100 家左右,而居住者的平均年龄则上升到了 67.2 岁(2018 年的数据)。昔日的劳工都已上了年纪,没有护理和医疗方面的帮助就无法生活的老年人增加了。

为了支援这些生活困难的人,山谷里汇聚了无数医疗和护理事业者、志愿者团体。他们携手合作,构建出了一个独特的照护体系。" 山谷体系 " 的形成与当地密集的贫困人口、不排外的风气、政府的扶持息息相关,无法被简单复制,但作为一个民间照护的成功样本依旧有很大的参考价值。

作家末并俊司在这里停留了大约十年,深入到福利工作的最前线,将山谷的照护体系化作文字,整理成纪实作品《山谷,我的家》。末并俊司有大量的看护经验,先后在居家照护中送走了自己的父母。自身的经历是他关注护理和社会福利问题的原点,让他得以用包容的视角描绘照护机构及其从业者的多个侧面。

上野千鹤子曾与末并俊司一起探访山谷的独居老人,本书收录了这次探访的记录和他们的对话。上野千鹤子如此推荐本书:" 通过自己的笔触,向我们展现了充满个性的这样一群人——他们在山谷努力奋斗,只为了获得那份‘最终这里有你的依靠’的安心感。"

上野千鹤子有过亲自照护父母的经历,如今七十多岁的她茕茕孑立独自生活。她在《一个人的老后》中这样写道:" 就生活在超老龄化社会的人而言,‘全民单身时代’即将到来。与其害怕孤独一人生活的晚年,不如勇敢地去面对一个基本上是独自一人生活的状态。"

让我们跟随末并俊司的文字,一起看看在日本的贫民区里,单身的人们如何养老。

2021 年 1 月,一个冬日冷雨的夜晚,我盯着手机上的地图,向山本家进发。山本离开了长期生活的与希望之家相邻的房子,2020 年 11 月搬到离东京地铁日比谷线三之轮站很近的一间单身公寓。搬家那天,我不仅采访了他,还帮忙搬运家具。

2018 年,山本被诊断出患有统合失调症,他一直被这样的症状困扰:明明没有人,却感觉被墙那边的人监视着,早已离世的朋友的声音也会在他耳边命令他:" 去死吧。" 尽管他按时服用抗精神病药物以抑制幻觉和幻听,但疾病带来的困扰却层出不穷。他的情绪波动剧烈,注意力难以集中,判断力下降,生活积极性也大不如前。因此,那些日常的基本行为,如准备饭菜、管理钱财、整理仪容等,都是他一个人无法完成的。

这样的山本,其生活是靠公共医疗保险的 " 自立援助医疗险 " 来支撑的。这是一项专为经济困难且需要长期治疗的精神障碍患者设立的制度。他每月接受医生两次来访诊疗,每周两次至三次的护士护理,每周两次的护工访问援助,以及每日两顿的外卖便当发放等生活支持。

首先应对山本的是负责上门护理的护士。在大多数情况下,山本都会被护士劝告:" 你的体重最近增加太多了,还是稍微忍耐一下吧。" 有时,山本会对此理解并表示接受,但有时,他也会无论如何都无法控制食欲。在这种情况下,他会给我打电话:

" 我饿了,给我买点东西回来。"

从医疗角度来看,山本并没有被要求特别的饮食限制。但是对于接受上门医疗的人提出的要求,作为外行的我是不能直接答应的。话虽如此,听到电话里传来 " 我饿得要死了 " 这样急切的声音时,我就很难应付了。

不管怎么说,这事还得和专门负责的护士山下真实子女士商量一下。

结果这天她给我的答复是:" 是这样啊,那可没辙了啊。那不好意思,你能帮我给他买便当吗?"

在附近的 " 百姓菜篮 " 便利店买了两个汉堡肉便当,我赶到了山本的新家,那间狭小的单身公寓。一进门,山本正坐在床上等着我。

统合失调症以幻听、幻视等症状为特征,患者不能很好地控制情绪,稍有不慎就会被别人认为是 " 任性 ",这也是该病的麻烦所在。虽然我明白这些,但自己的情绪也难以保持平稳。看着他全神贯注地享用别人购买的便利店便当,还要求买巧克力,这种行为让我倍感焦躁。

我在前门穿上鞋,转身看到了躺在床上无动于衷的山本那乱蓬蓬的头发。

我在连绵不断的雨中离开了他的房间。

从援助他人到被他人援助

在支持山本先生整个生活的过程中,起到中心作用的是在山谷中心区域设立事务所的上门护理站波斯菊的护士们。

其中,前面提到的负责护理山本先生的护士山下真实子女士,也是这家护理站的代表。这家护理站自 2000 年起便开始在此地为社区居民提供服务,因此在山谷,山下真实子的名字早已家喻户晓。

2021 年 4 月的一天,我见证了她是如何照护山本的。

在位于山谷伊吕波会商店街的上门护理站波斯菊的事务所(2021 年 5 月迁至他处)见面后,我和山下女士一起前往山本先生的家。出发前,山下在附近的蔬菜店买了香蕉。

由于患有疾病,山本在许多方面都显得与众不同。吃成了他的一切。他有时会因为饥饿而不断打电话诉苦,有时却对快递送来的便当连碰都不想碰。他还对某些药物产生了固执的依赖,如果没有了这些药物,他会变得焦虑不安。情绪低落时,他有时会拒绝交流,有时又会主动提出出去散步。为了在观察病情的同时提高山本的整体生活质量,负责照顾他的护士们每天都要上门家访。

这是离山谷中心区域不远处的公寓里的一个房间。即便在大白天,房间的主人山本也习惯性地拉上窗帘,在昏暗中蜷缩在床上。

山下一进门便开口说道:

" 是时候换换空气了,我帮你把窗帘和窗户都打开。"

" 啊,好的,麻烦你了。" 山本应声答道,一边懒洋洋地撑起身子,一边用略带抱怨的语气咕哝着。

房间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张巨大的服药日历。日历上,每一天的标识下方都贴有一个标着早中晚字样的透明塑料口袋,里头分装着当天需要服用的药物。

山下一边收拾散落在床铺下的纸屑,一边查看这张服药日历。

山下取出当天中午的药,说道:" 那今天就先吃这个吧。" 然后把药递给坐在床头的山本。她又将桌上的瓶装水扔掉,从冰箱里取出一瓶新的水递过去。

冰箱里似乎还有吃剩下的盒饭。

" 你还没胃口呢。"

" 对,最近一直吃不下。"

" 我寻思着香蕉的话你能吃下,就买回来了。"

她边说边把香蕉放进冰箱。

" 饿了你就吃啊。"

" 虽然盒饭吃不下,但是香蕉却可以,为什么呢?"

她低头注视着他的脸:

" 山本,你的胡子和头发是不是太长了?你没和护工一起去理发吗?"

" 是的,我不舒服,所以没去成。"

先前提到过,山本在家接受诊疗和护理服务。医疗方面由护士负责,而日常生活则交给上门护理的护工。看来理发这件事也需要护工的陪同。

作者的取材笔记。山谷的很多人不喜欢被拍照,为了不忘记令自己印象深刻的人,末并俊司在取材笔记上画下了插画。

不仅对方的健康管理要做好,同时也要确保他们保持整洁的仪容,拥有良好的生活质量。

趁山本上厕所的时间,她开始更换床单。将换下来的床单放入洗衣机,按下开关。

洗衣服是没问题,但是等到脱水结束时,山下应该已经去了下一个访问地了。

谁来晾晒衣物呢?我不认为山本能。

" 明天会有护工来晾晒,要是你能顺便把衣服收了就好了。" 她一边望着走出厕所的山本一边说道。

" 嗯,如果身体好的话,我会收的。"

山本勉勉强强地点了点头。

" 医院是治疗的场所,在家是生活的场所。我们上门护士的工作就是帮助他们。"

山下从洗衣机旁边拿出扫帚和簸箕,开始打扫房间。

" 连这种事都得做。" 我不由得喃喃自语。

" 访视护士什么都做。"

接着,她将自来水注入空塑料瓶,为床畔的蓬莱蕉盆栽浇水。

真的什么都要做。

稍作喘息,她又开始检查患者的身体状况。她坐在床边,紧挨着山本,为他测量血压、脉搏等数据,将结果如 " 血压,高压 140,低压 85" 等记录在 " 协作笔记 " 上。

这个笔记本不仅记录了当日进行的照护详情,还详细描述了交谈中令人印象深刻的语句和情景。当天的页面上,她还额外注明:" 友人末并先生来访。" 虽然我对 " 友人 " 这个称呼略感疑惑,但也觉得再无更贴切的表达了。

独居者的居家照护,实则是一个由多职业组成的团队协作的过程。除了医生、护士、护工,有时还会有康复专家等的加入。他们通过协作笔记共享患者状况,以便在各自的照护工作中做出应对。

顺利完成这些工作,大约需耗时 50 分钟。山下换好垃圾袋后走出房间,轻声道:" 那么,回头见。"

山下真实子女士和山本雅基先生如今就是这样的救助与被救助的关系。但是,他们原本是共同致力于山谷福祉事业的同志般的合作伙伴。

2002 年,希望之家建成之初,山本夫妇在探索中前行,得到了前辈上门护理站波斯菊护士们的关爱与支持。随着希望之家的运营逐渐步入正轨,双方便形成了相互扶持的关系。山本先生和山下女士可以说是以山谷为基础活动的援助者们的先驱。

山谷的街道仿佛有一种特殊的魅力,吸引了这些外来的有志之士。早在江户时代,人们便开始了对这片土地的耕耘,催生出了这种独特氛围。

从工人之街到老人之街

江户时代就有的 " 山谷 " 这个地名,现在已经不存在了。1966 年(昭和四十一年)随着住所标识的变更," 山谷 " 这个地名消失了。从那时起地图上不见了 " 山谷 " 字样,之后 " 山谷 " 仅作为通称保留了下来。

但是现在,横跨东京都台东区和荒川区的约 1.7 平方公里的区域被统称为山谷地区,该地区密布着简易宿舍,也就是常说的棚户屋。所谓 " 棚户屋 " 是一个隐语行话,将意为旅馆的 " 宿 " 字倒过来念,意指不能称为旅馆的简陋旅馆。

这一带,在江户时代曾经是巨大的红灯区吉原以及以砍头场闻名的小冢原刑场的所在。另外,这里也曾是日光大道和奥州大道的主要驿站区,专门提供临时住宿的大车店式的木制小旅馆鳞次栉比。

山谷地区走过大正时期、昭和时期,经历 1923 年(大正十二年)关东大地震,迎来了第二次世界大战这一转折点。由于多次空袭,东京变成了一片焦土。废墟中充斥着战争孤儿、伤残军人、因战争丧夫的妇女,以及因空袭烧毁房屋而无家可归的灾民等,为这些人提供工作和食物的黑市在各地应运而生。当时就已是巨大终点站的上野车站附近,聚集了大量无力支付旅馆费用的日结工。

山谷等地被随意搭建起了简易帐篷,他们将无家可归的人收容聚集在一起。一开始,简易的帐篷在此地崛起,逐步演变为木质建筑,随后,木制旅馆得以重建。这就是今日棚户街的雏形。

来自全国各地的(不少是被遣送来的)外地人,只要他们不挑三拣四,还是有很多工作机会的。

在战后重建、朝鲜战争特需以及东京奥运会的推动下,东京经历了高速发展,城市风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无疑,建筑土木产业是推动这座城市巨变的原动力,于是山谷地区逐渐成为日结工们的聚集地,山谷开始起到输送日结工的作用。据《山谷地区:住宿者及其生活》一书所述,战后山谷的辉煌时期正值 1964 年(昭和三十九年)奥运会景气高涨期,当时山谷地区有 222 家棚户出租屋,约 1.5 万名劳动者在此居住。

经济高速增长的时代落幕了,牛气冲天的泡沫经济也随之破灭了。那些曾经在山谷街上阔步前行的工人,如今已步入暮年。

现在,居住在山谷地区的劳动者约为 3800 人,共有 144 家棚户屋。居住在棚户屋的人平均年龄已达到 67.2 岁(2018 年度)。从这个数据来看,这里不再是工人之街,它更像是" 退休老人之街 "

基于多年的研究积累,高木先生如是说:

" 战后的经济高速增长期,山谷的状况还不错,工作机会充盈,没钱住棚户屋的工人选择在露天过夜。山谷的街头巷尾随处可见他们的身影。即便如此,当时工作很多,只要身体好就有活干。虽说被剥削,但只要干活,就能赚到钱。所以想住棚户屋就能住,但高速增长结束后,工作减少,这些露宿野外的人渐渐在街头安营扎寨。援助这些人的团体较早时候就纷纷在山谷地区涌现。早在上世纪 70 年代初,水田惠便成立了援助团体‘故乡会’,并在 80 年代开始了援助活动。当时还是志愿者团体的‘山友会’也是在这个时候开始了完全免费的‘山友诊所’。山谷也是一个充满了现在所说的互助、共助理念的街道。"

稍后还会提到他言及的山友会和故乡会,这些支持山谷的人也都是外来者。山谷接纳了大量外来人员,他们为山谷的发展注入了源源不断的劳动力。他们来自四面八方,有的蜗居在简陋的棚户出租屋中,有的流落街头,斗转星移,他们渐渐地步入了晚年。随着年事越来越高,他们中越来越多的人失去了工作能力,只能依赖社会福利维持生计。

实际数字也说明了这一现实。棚户出租屋居民中,生活保护金领取者在 1991 年泡沫经济崩溃后占比仅为 10.4%,而到了 2018 年,这一数字实际上已上升至 88.9%。为了拯救这些生活陷入困境的人,又有更多的外来者汇聚在了一起,其中就有波斯菊的山下女士、希望之家的山本先生。

只是,曾经救济他人的山本先生如今也成了需要帮助的对象。那么山本先生有着怎样的人生历程,他又是怎样走进山谷建立起希望之家的呢?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非虚构时间 (ID:non-fiction702),作者:末并俊司,题图来自:AI 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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